一个送外卖的母亲,在苍茫的夜色中,停下电瓶车,把背上的孩子解下来,在寒风中给孩子喂方便面。这是最近在网上疯传的一张照片。
很多人说:这是伟大的母爱。还有人说:女性本弱,为母则刚。更多人说,这是正能量,不向生活屈服。
我回复说,你口中的正能量,其实都是犯罪。每个孩子都是天使。每个孩子都有享受幸福和快乐的权力。在这个寒风呼啸的夜晚,每个孩子都应该睡在温暖的摇篮里。每个孩子的食物都不应该是方便面,而应该是营养更丰富的牛奶和蔬菜。
每个孩子都是天使。让天使受苦受痛,是每一个成年人的犯罪。
我见不得孩子受苦。因为我从小是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。听父母说,我刚学会说话时,学会的第一个词是“刨”。全村孩子学到的第一个词都是“刨”。
那时候,全村人都吃不饱,全村的产妇都没有奶水。
陕西农村,家家有土炕,户户有灶膛。土炕里架火燃烧,炕面就会暖和。灶膛里架柴做饭,食物就会煮熟。因为没有奶水,就把红薯埋在土炕和灶膛的灰烬里。红薯熟了,就是婴儿的食物。
没奶吃的婴儿,只能眼巴巴地等着烤熟的红薯。所以全村的婴儿学会的第一个词都是“刨”,让父母快点从炕灰灶灰里刨出红薯。
没有一个婴儿愿意吃方便面。也没有一个婴儿愿意用红薯充饥。让婴儿吃方面便和红薯,实属万般无奈。没有一个婴儿愿意遭受寒风侵凌。没有一个婴儿愿意跟着母亲颠沛流离。带着婴儿送外卖,实属万般无奈。
这哪里是正能量?这哪里有正能量?
你口中所谓的正能量,其实是对穷人尊严的践踏。我从小学二年级开始,跟着父亲卖耱条。一直卖到小学六年级。
耱,是一种农具。犁耧耙耱耩子铧,铁锨笼担和木叉。耱条,就是砍掉了枝条的枣刺。把耱条编进“日”字形的木框里,就成了耱条。耱条是用来平整土地的。
父亲每周有六天时间,都起早贪黑,在深山老林里寻枣刺,砍耱条。每周周日都会带着我去临近公社的集市上卖耱条。父亲不识字,不会算账,所以要带上我。那时候,我总是睡不够。鸡叫头遍,父亲就把熟睡的我抱起来,放在装满了耱条的架子车上。我的身下铺着一条麻袋。
从我家到临近公社的集市,要走十几里山路。有时候,在架子车转弯的时候,我突然从耱条上摔下来,一下子就醒了。醒来后才发现,天还没亮。
那时候,我最大的愿望是,能够像别的小伙伴一样,在不用上学的周日这天,能够好好睡个懒觉,一直睡到自然醒。能够在周日这天,和别的小伙伴一起玩,上树摘取野果,下河比赛凫水。
那时候,我们每周上学六天半,周六还要上半天学。
卖耱条,并没有让家里过上好日子。有时候,辛辛苦苦走了十几里山路,没有卖出一根耱条。
太阳快要下山了,集市已经散了。父亲在失望中送走最后一个赶集的人,一句话不说,拉着耱条向回走。父子两人一路无话,走到家中,已经天黑。这一天,累得气喘吁吁,却没有收入一分钱。
有几次,我看到父亲偷偷地抹泪。但再苦再累,生活还是要继续;再苦再累,都要咬牙挺着。第二天,父亲又扛着镢头进了深山。
我们这代人,很多人的童年都没有幸福。饥饿、寒冷、贫穷、孤独、痛苦……像水蛭一样钻入了我们的血液中。我很庆幸我以后成为一名作家。我把父亲的这段经历写进了《暗访十年》中,让几百万,甚至上千万读者阅读。让读者知道了我们的父辈走过了一条怎样的艰辛之路。
我从没有把父亲的苦难称为正能量。也从来没有把自己的痛苦称为正能量。我非常厌恶正能量这个词。所谓的正能量,这是对穷人的侮辱。
这世界上,没有一个人愿意经受苦难,没有一个人愿意遭受折磨。谁告诉你“苦难是人生的财富”?你算算看,清华北大有多少来自农村的?你再算算,社会精英有多少来自农村的?
如果苦难真的是人生的财富,那么福布斯富豪榜上的人,全部都应该从小父母遗弃,少年辍学在家,青年出外打工……
事实上,他们没有一个人是这样的出身,没有一个人是这样的经历。没有一个人拥有“正能量”。
这些年,正能量频繁出现在网络上。104岁的老人卖菜为生,他们说这是正能量。60岁的父亲当建筑工人给孩子治病,他们说这是正能量。中年妇女当挑山工,肩扛100多斤的货物爬山,他们说这是正能量。
每一个孩子都应该拥有幸福的童年。每一个老年人都应该安度晚年。每一个患者都应该得到救治………
所谓正能量,就是侮辱底层人的尊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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