导读:自拜登政府执政以来,倡导美国重回多边主义,许多人期待其摒弃特朗普时期的对华政策,进而缓和中美关系。然而,目前美国政府的对华政策依旧不明朗。
4月6日,全球化智库(CCG) 主任王辉耀与“修昔底德陷阱”提出者格雷厄姆·艾利森(Graham Allison)教授展开对话,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安全与战略研究中心主任李晨参与研讨。对话围绕历史视角下的大国竞争、规避“修昔底德陷阱“的新路径、安克雷奇会谈后的中美关系、气候变化的全球应对等话题展开。
格雷厄姆·艾利森 | 哈佛大学教授,肯尼迪学院首任院长,“修昔底德陷阱”提出者
中美像一对连体双胞胎
21世纪初,美国是各个经济体的主要贸易伙伴,然而在2021年,中国成为了几乎每个经济体的主要贸易国。一代以前,美国曾是世界制造工厂,而现在,世界制造工厂是中国。在这种现实下,中国的崛起对守成国美国产生了影响。我把这比作权力的跷跷板。中国会变得更强、更富裕,这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修昔底德陷阱,一方的崛起会改变权力的结构,引发权力的跷跷板两端的力量不平衡。过去500年间,有十六种修昔底德陷阱的范式,仅有四种避免了战争。
在冷战期间,苏联强大的核武器库足以发动第二次打击,这让我们非常担心,而现在,我们生活在相互摧毁的时代。如果我们一方攻击另一方,双方都会被摧毁,这是一种自杀行为。我把这比作不可分离的连体双胞胎,当双胞胎有一方冲动行事时,它能毁灭双胞胎中的另一方,但同时也毁掉了自己。这是核武器的例子,也是当今中美关系的现实。尽管美国现在拥有更多的核武器,但一旦进入热战,美国会被摧毁。
所以,一方面,我们是竞争对手,但从另一方面看,在自然、科技上,我们不得不合作共存。如何使这两种观点共存?我们要寻求避免冲突和战争的方法。很有意思的是,1005年,北宋发现不敌辽国,就和辽缔结了澶渊之盟,同意进行竞争和合作,他们划定了竞争的范围,也确定了合作的领域,辽认可宋是一个大国,但是北宋每年给辽国岁币。辽国用北宋给的东西从宋国购物。中国很早就有竞合的早期版本了。正是宋辽的合约,在历史上保持了双方一两百年的和平。中美两国能够在气候变化、全球抗疫等领域找到合作的空间,即使存在第三方触发因素如台湾问题、朝鲜问题等其他冲突因子,二者也可以在其中找到协调和合作的方式和机制,避免毁灭双方。
虽然当前中美竞争与上世纪的冷战截然不同,但我们仍可以从冷战中汲取经验,例如在华盛顿和莫斯科,即使是在最黑暗的冷战时期,双方也热衷于深度沟通,所以里根总统经常因与苏联领导人沟通而遭受指责,但他认为沟通与对话非常关键,因为核战争从来无法取胜,没有赢家。里根总统对与苏联协商非常热衷,以至于达成武器控制协议,美方放弃自己原本想要做的事,苏联为此付出去做美方希望苏方做的事。这一过程,随着时间的推移,可以稳定双方关系,而且可以避免可能会导致局面失控的潜在危机。在柏林危机与古巴导弹危机中基本发挥了作用。在中美竞争中,我们两国没有理由不从过去的教训中汲取经验,需要在深度沟通、危机管理流程,甚至危机防范等不同层面上以史为鉴。
“修昔底德”式的竞争往往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。所以现在的出路就是我们尽己所能去寻找避免修昔底德陷阱的办法,学习宋辽的“竞争伙伴”关系,从冷战中吸取教训从美苏竞争中学习,我们应该尽可能多地学习过去的经验教训,在所有的可能中寻找出路。幸运的是,中国领导人对此有着透彻的见解,他提出我们要建立“新型大国关系”,而不是囿于旧的模式中,他是因时而动的。拜登总统在这方面也有着很深入的理解。他担心两国会陷于无休止的竞争,最终导致灾难性的后果。
王辉耀 | 全球化智库(CCG)主任
中美可以在多个领域开展合作
在二战过去的70多年里我们还没有发生一场世界级的重大的战争,相互毁灭是愚蠢和疯狂的。我们应该避免这种情况,共同寻找方法摆脱修昔底德陷阱。
拜登总统最近宣布美国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的计划,中国在基建方面经验十分丰富,中国已经发起了有103个国家参与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。或许我们需要建议新的“布雷顿森林时刻”,中国可以与美国在亚投行的基础上合作建立世界基础设施投资银行,找到中美之间的全球利益共通点,把蛋糕做大,使得中美之间利益大于分歧。在接下来的70多年里,我们有太多共同的合作空间。
其次,在贸易领域,中美应促进合作。我们现在有“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”(CPTPP),美国的“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”(TPP)是它的前身。CPTPP在很多方面有着比WTO更高的标准,包括,贸易、服务贸易、知识产权保护、数字经济、国企改革、环境保护和劳动力权利保护等。CPTPP就好像是21世纪的一个小WTO,而这个机制是美国在奥巴马-拜登政府最先创立的。中国领导人在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峰会上表示中国有兴趣加入CPTPP,有兴趣提升自己在这些方面的标准。这是一个中美可以共同对话的领域。我们还可以把CPTPP当作WTO改革的试验场,同时化解双边矛盾,推动多边关系发展。
此外,如果把欧盟当作一个整体的话,它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,并且在过去75年都保持着增长的态势。欧盟和美国之间好像不存在修昔底德陷阱的问题。欧盟或许可以成为一个第三方,从中调和中美关系。欧洲在价值观上和美国靠近,在经贸上和中国靠近,中美欧或许可以建立一个三方会谈机制,而欧盟可以成为中美之间很好的中间人,帮助中美避免冲突和矛盾。
拜登总统已经邀请中国出席4月22日举办的全球气候变化峰会。40个国家的首脑将受邀出席此次峰会,不论意识形态和政治体制的差别。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。气候变化领域的对话是双方关系破冰的一个很好的机会。我们或许还可以建立一个国际气候变化组织,以便在这些领域有更多的对话。中美作为G20气候工作组的领导者同时也是世界最大的两个碳排放国,必须联合起来在这方面树立良好的榜样,共同努力,并一起抗击新冠疫情。拜登总统气候特使约翰·克里前国务卿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对我说,美国欢迎中国参与巴黎气候变化协定。所以中美两国必须合作,中美有全球大国的道德责任,得一起想办法解决各类棘手的问题。